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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澡的时候嚎啕大哭

吴主任 吴主任 2021-02-10

图:Paul Gauguin

她不想花钱锻炼,但她上班久坐,不锻炼不行。她想玩游戏,她想看电视,但每天为避开高峰期,6点就起床,下班到家已是晚上9点。这时她还得洗澡。她很痛苦,这是什么日子。洗澡中她嚎啕大哭。


她想去旅游,她想买东西,想买更多东西。她想要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躺着啥也不干最好。但她一放松就会觉得愧疚。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快乐,她没有资格快乐。


她从小就知道家里穷,她懂事早,她不攀比,她因为出身贫寒而自卑。


她大学毕业两年了。普通大学,普通工作,日子过得拮据。但她也感到在父母或者以前的同学眼里,她应该过得不错吧。毕竟在大城市里,可以买到不贵的衣服,吃到诸多美食,还养了一只猫。


但是,但是她看见了周围的人,她无法假装看不见周围那些手头明显比较宽裕的人,他们的生活光鲜亮丽。她因此丧失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她说她丧失了底气。


因为毫无底气,她不敢买超过200块钱的衣服,不敢吃超过100块钱的馆子,更不敢去旅行。有时冲动买了平时不舍得花钱的东西,愧疚感会瞬间压过刚涌出的快乐。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么花钱。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给自己买了免配送费的蛋糕,祝福自己未来可以有一个由内而外的快乐。


她是谁?我不知道。这是她在某乎上分享的一种伤心。该问题是“这一代年轻人的压力真的更小吗”。


是不是编的,我也不知道。但我愿意相信是真的。


因为我经历过比这个更绝望的绝望。普通大学毕业,毕业就失业,断断续续四年,没正经上过班。她至少还有工作。


当事人发泄发泄是可以理解的。我相信写完这些,她会轻松一些,表达历来都有治愈功能。只是如此渲染大可不必,因为这只是刚毕业的新人的正常状态,新人出道收入低。一点也不特殊。


不谈论个别行业的个别情况。毕业两年凭什么可以“超过200块钱衣服闭着眼睛随便买”的收入呢?想起自己毕业整整四年了,终于有了第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2010年每月到手4000多,我很知足。记得一次吃饭人均70左右,别提多心痛了。心说,这他妈太奢华了吧。就是觉得贵,但不觉得自己不配,更不会感到内疚,有罪恶感。反正钱都花了,后面继续挣就是。


后面果然也继续攒钱,第一年春节回家,也就小几万块钱就觉得自己特有钱,一个春节假期花光所有。留着几百块钱回北京继续上班。


那时没钱,但很开心。


我想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很幸运,终于碰到我自己喜欢的工作,加班也是自愿加班。第二,有一些常聚的朋友。第三,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盯着明明买不起的东西抱怨自己过得苦,这不健康。当时北京房价均价一平4万左右。想都不敢想。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等舍得花200块钱买衣服时,还会可怜自己从不敢给自己买一件2000块钱的衣服。等家里的衣柜塞满了上千元的衣服,依然也会心酸,想到自己都毕业二十年了,为什么20000块钱的衣服还是舍不得买呢?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所以不仅是收入低,主要是心态也不健康。不接纳现实,委屈一上来,从小的穷困记忆总是被绑出来加戏。几个谁家里富裕?大部分都普通偏穷家庭出身。


到今天,全中国可支配收入的中位数也就两三千块钱,更何况十几年前。


如果仅仅是发泄一下心里的委屈,没什么,一次释放,该哭就哭,哭完就舒服了。只是如果不是因为有太多共鸣,也不至于变成一个热门话题。


煽情就容易有共鸣,而自我怜悯则威力更大,属于高段位煽情。你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叫发泄痛苦还是卖惨。而这画面并不美,很低级。


不仅是审美上落入下乘,习惯性地陷入自我怜悯,对人的心灵是一种极大的腐蚀。这种人脑子里某些角落永远藏着过去因为贫穷导致自卑的记忆,它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本来是结痂了,但会时不时被自我怜悯再次撕裂。这屡次被撕裂的血淋淋的伤口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是当下生活不如意的罪魁祸首的证据。


有一个群体叫“高薪贫困人口”,上百万的年薪,但毫无积蓄,资金流水紧绷得很。因为那种阶层应有的生活方式支出也巨大。比如一个孩子上个顶级国际学校,学费就去掉三分之一。房贷再去掉四分之一。剩下的也就够日常开支了。


这种生活压力不大吗?巨大。高薪人群的工作压力通常要比小员工要大很多。虽然他们可以随手买一件2000块钱的衣服,但这根本不是生活的重点。


生活的重点就是,生活没有容易二字。


表达的渠道越来越丰富,泥沙俱下,卖惨的内容也就多了起来,并迅速吸引了一批“惨友”。自我怜悯源自一种受害者心态。受害者需要更多的关注,这是他们仅有的存在感了,因为这能滋生出一些意义来。所以越是热衷自我怜悯的人,越会把意义建立在受害者心态上,最终通过“自我实现预言”,结局就毫不意外,只会非常惨。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求仁得仁。


自我怜悯和嫉妒是腐蚀心灵的两大毒药。


过去的一切不如意,梳理一遍,反复梳理几次吧,直到事件清楚为止,事情确实发生过,但已经结束,彻彻底底过去了,变成未必可靠的记忆而已。


正视它们。


当然这需要反复的自我训练。出现不甘和委屈的情绪非常正常,就是命运不公啊,为什么好运总是故意错过我啊……所以需要不断训练。心态健康的人谈起过去的苦难,云淡风轻。而且你可能也发现了,一个人越成功就越喜欢谈自己以前有多艰难多不容易,这时那些过去的苦难变成一枚枚的勋章,谈论苦难也自然变成了炫耀。


日子还得过,那么就得应付当下的任务,工作赚钱养活自己,有更大的野心当然很好,但脱离耐心的野心有没有都一个样,只是一种“想得美”的欲望而已。


有一种说法是,穷人就得赌,穷人翻身靠搏命。也不仅仅是说法了,很多穷人都在赌,不奇怪,他们觉得一无所有怕什么。更不用说还有一些只不过是幸存者偏差的成功案例。我不做评价,可能只是个人性格问题,偏保守,就算在我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也不敢过于冒险,因为比一无所有更糟糕的是负债累累以至于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翻身了。不是谁都有快速还上6亿债务的实力。


所以纯个人意见,现状越不如意的人越需要冷静和耐心,否则一冲动,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处境更加悲惨的决定。因为所谓的现状就是资本的一种。说走就走的旅行,想不干啥就不干啥,什么潇洒不潇洒的,只是有资本。


现状越惨的人越没有资本。而耐心就是在攒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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